top of page

《深海之下》

深海之下.png

  他回到日內瓦的住所,一進屋迎來一道熟悉的視線。

 

  梅雷迪斯回望那道視線——想當然是來自他的養女,這裡是他們三人經常聚在一起的所在。

 

  「孩子,我們需要談談。」梅雷迪斯朝著艾芙倫拍拍一旁的空位,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她已經長大許多,但在他的眼裡這對姐弟永遠都是他的孩子。

 

  年輕哨兵有些猶豫,還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她的養父,兩人都知道他們遲早得面對這個有些失控的局面。

 

  「我知道有時候事情總是無法照著自己的預期走,」他緩緩說:「我不會否定妳的感受,畢竟妳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沒有回覆,男性嚮導知道她在思索該怎麼組織語言,所以他接著說:「在未來,妳會遇到更多人事物,見識會更廣,思考的方式也會有所改變⋯⋯」

  「別跟我說那些陳腔濫調!如果到未來我對你的感覺不但沒消失甚至加深了⋯⋯我該怎麼辦?」打斷對方的話,年輕哨兵的不安在這個空間擴大,太多不確定因素讓她沒把握自己是否能夠撐過這關。

 

  「對不起,我可以努力當個好父親,但不會是個好伴侶。」他苦笑的搖搖頭,眼神滿是無奈。

 

  艾芙倫抹抹臉站起身,即使到了這種場面這個人就是有辦法讓自己生氣不起來,反而讓她想大哭一場,再多的偽裝在他的面前都如同虛設。

 

  「⋯⋯我需要靜一靜。」她的語氣已經帶哭腔。

 

  同時間一通電話想起,來自梅雷迪斯的口袋:「哈囉?對,還在瑞士,沒關係,我這就過去。」

 

  他轉頭對正要回房間的艾芙倫報備:「艾芙倫,有任務臨時需要我去支援,我可能會不在一兩個禮拜左右,有什麼問題就打給我,好嗎?」

 

  「掰。」她簡短的跟對方道別,看起來雙方已經習慣假日期間被召回工作崗位上的日常了,這種時候艾芙倫反而有點感謝這通電話。

 

  她轉過身,背後響起玄關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那年艾芙倫22歲、多利安20歲,而他們的養父梅雷迪斯・歐遜則永遠停留在42歲。

  她還沒來得及打電話,最後倒是先接到來自對方死訊的消息——聽說是在任務過程中被子彈打中要害送醫不治,一切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當她從布理莎手上接過那個印有熟悉名字的狗牌,只覺得觸感格外冰冷,拇指不斷重複摩挲像是要把上面的字體磨去,好似這麼做那個人離開的事實也能夠隨之抹去。

  誰會料到那段短暫的對話是兩人最後一次面對面交談?哈,死神吧。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暗自在內心自嘲。

 

  負責傳遞消息的布理莎只是抱住面無表情的艾芙倫不停掉眼淚,這一刻女性嚮導什麼都知道了,這年輕的女孩身上承載太多太多的重量。

 

  他們回到了西雅圖,將梅雷迪斯的骨灰灌入混凝土做成人工珊瑚,接著沉入海底。

  一切如遺囑所交代的處理,他曾說過選擇海葬也許能夠與同樣回歸大海的母親相逢。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打開這封信的時間越晚越好,這也意味著我陪伴你們人生的時間更多了,但世事無常,可不是嗎?」

  遺囑這段結尾讓他們彷彿可以看到梅雷迪斯寫這封信時露出無奈的微笑。

 

  艾芙倫沒由來的想起那晚電影之夜的對話,她突然感覺自己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與其說是悲劇愛情故事,倒不如說像是一齣可笑的俗爛小說,面對如此多戲劇化的展開她反而不小心笑出來,但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妳這表情比哭還醜。」

  多利安操著一口鼻音如實說出此時最不恰當的話語,大男孩那雙不斷泛淚的雙眼也好不到哪去,他總是這樣說些煞風景的話來試圖掩蓋自己的真實心情,就好像對一切都毫不在乎一樣,顯然這次並不成功。

 

  「散步,別跟過來。」

  艾芙倫難得沒回擊弟弟,這時候她也沒什麼心力,逕自延著海岸線走著,阿爾卑斯一直跟在旁邊浮游。

  各種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最糟糕的時機點那顆子彈要帶走他?

  年輕哨兵越走越快,視線也逐漸模糊,回過神來她的臉上已經充滿淚水止也止不住。

 

  走到一旁的長椅坐下縮成一團,將皮夾克的立領拉起來試圖蓋住自己哭到發抖的啜泣——艾芙倫才意識到自己陷入得比想像中還深。

 

  她其實很後悔當初沒在梅雷迪斯出門之前衝過去用力抱住他,告訴那個人沒關係,我還是愛你,你已經是個足夠好的父親,請不要因為我感到抱歉。

 

  如果你問起艾芙倫・歐遜的最大秘密是什麼?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答案已經乘著那人的死亡沒入深海之中,又或者根本沒有什麼標準答案。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