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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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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叫你們來是想說個故事,你們就當作聽老人講講話吧。」

 

  姊弟倆今天被部落中一位老者邀來作客,男孩注意到眼前的長者拿出香菸,眼明手快的實行以往那些慣例步驟——保護他姊姊的感官不至於受到這些味道的過度侵襲,身為一個沒讀過書的孩子,他很難細節的形容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只能說都是憑感覺摸索出來的,不過顯然這能力只限定他姊姊,對其他人則無效。

 

  男孩覺得自己好像掌握到某種訣竅能夠順利幫助姊姊在生活各方面不再感到艱苦,他不知道什麼原因造就這些,總之先把一切暫時歸類在血緣關係。

年老的男性長者用火柴將菸草點燃,緩緩地吐煙,開始向面前的兩個孩子訴說一個久遠的故事——

 

  大概在久到連我都還沒出生的時候,當時部落裡有個資質非常優異的男人,他能夠在海中下潛的比族裡任何人還要深、還要久。捕魚的技術也比其他人都要厲害,能夠精準的利用工具捕獲獵物,也因此這個人如實的獲得「Jago(大師)」的稱號。

 

  不光是這樣,男人還有異常敏銳的五感,如果誰家的孩子失蹤,他一轉眼就可以夠透過嗅覺跟聽覺找到那個孩子,幾乎很多事情都像是難不倒他一樣。有時他會看向某個遠方,然後跟部落的孩子們分享他的所見。可是男人也有些不同於常人的習慣,那就是他向來只吃最清淡的飲食。

 

  他曾經偷偷透露過,其實有隻大魚一直在幫助他,能夠看得更遠,聽得更清楚。但是其他人都看不到,只有他能看到,這大魚確切長什麼樣子,他就沒說了。

 

  所有人都覺得說不定這條大魚是海上神靈的化身,畢竟只有他看得到,如果要到Jago這麼厲害的境界才能看見,想必也是非常神聖的存在吧!萬物皆有靈,或許男人那些特殊習慣是因為付出什麼龐大的代價,才得以與大海達成共識產生連結。

 

  後來聽說那名男人結識一位非常溫柔的女人,兩人之間一拍即合,詳細過程我也不清楚,更之後他們就組成家庭並生下孩子,夫妻倆的感情親密到旁人有目共睹。

 

  好景不常,男人在一次出海捕魚之後再也沒有回來,生死未卜。

 

  在家中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彷彿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她開始不停的哭、哭得撕心裂肺,從她的神情看來她似乎非常清楚自己等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

大概是她的悲傷感染周圍,一旁的孩子們跟著哭出來,緊緊抱住悲痛的母親。

 

  女人哭了很久,彷彿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掉完,終於哭完之後她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不管她的孩子如何叫喚都沒有反應,他們驚覺不對勁跑去找附近的大人求救。起初大家以為她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但時間一久,女人依舊還是那個樣子,成天渾渾噩噩的,沒有再清醒過來。

 

  而男人確實沒有再回來,就這麼消失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沒人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有人就在猜啊,是不是海上神靈帶走了男人,同時也帶走了女人一部份的靈魂,即使是他們的孩子用力抱緊也留不住母親全部的靈魂——大概是他們的父母實在太愛彼此不願分開吧。

 

  老者沒再繼續出聲,故事到這裡結束。

 

  白煙在長滿歲月痕跡的五官間飄散,說著故事的老人在白煙的襯托下神情顯得朦朧,他順手將燒得差不多的煙頭熄滅。故事不長不短,剛好一支菸燃燒完畢的時間。

 

  他發出低沈的笑聲道:「兩人最後的結局居然是恩愛到拋下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神給的懲罰還是寬容。」他笑著搖搖頭,笑容中似乎帶了點其他的情感,不過都被隱藏在那些皺紋之下。

 

  很奇怪的是男孩彷彿可以透過老人的話語感受那個女人眼淚的溫度。那些淚水像是融入海底,經過漫長的歲月循環,蒸發成雨水,穿越數十年的時空,在年輕的男孩心中滴出陣陣漣漪。

 

  一股異常酸澀的思緒像是墨水緩慢倒進清水,一點一滴感染男孩的大腦——他驚覺自己居然快哭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有那麼一瞬間微妙的和那個永遠等不到重要之人回來的身影重疊,如果當時姊姊再也沒從昏迷中醒來,那自己是不是也會跟這個女人一樣?想到這他渾身發涼,他不明白,為什麼好多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就有更多問題接踵而來。

 

  一隻手握住了男孩的手,他轉頭和坐在一旁的少女對到眼,他的姊姊只是用一種溫柔到讓他覺得更想哭的神情看著他,就像回到當初那段他們還無憂無慮享受海風吹撫的午後時光。

 

  「你可以哭出來沒關係。」她說。

 

  這句話壓垮男孩最後一根稻草,他都快不知道最痛苦的人到底是誰了。

 

  「⋯⋯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嗚⋯⋯嗚嗚呃⋯⋯。」他嘗試想解釋什麼可是又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吐出被哽咽逐漸打碎的隻字片語,最後變成大哭。

 

  「沒關係,我也是。」少女抱住哭泣不止的弟弟。

 

  老人看著淚流滿面的孩子,像是從男孩身上看到什麼般若有所思,他開口道:「孩子們,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曾經這個地方也有人和你們一樣,所以不用為自己的存在感到奇怪,在這片大海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空氣中除了海浪聲還交織著哭聲,老人從菸盒裡抽出一根新的香煙,又一次的點燃。

 

  「只是太久沒有出現這樣的人了,久到足以讓記得的人們死去,被後來的人們忘記。」他說完這句話吸了口煙,接著再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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