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別重逢》

高中校園迴盪下課鐘響,走廊上充斥一群少年們打鬧嬉笑,過程中不免有些肢體碰撞,一不注意其中一名少年被推得太用力,重心不穩撞到路過的少女,對方手上的書本散落一地。
「抱歉抱歉抱歉!妳沒事吧?」撞到人的少年連忙彎腰幫忙撿拾,道歉聲像是機關槍顯現他的慌張。
「太陽你看看你怎麼撞人家!」一旁的少年們在不遠處調侃起鬨。
「一群潑猴,還不都你們害的!」一反剛才的親切,轉頭對同伴惡聲叫罵。
被撞到的少女原本一直低頭默不吭聲撿書,徹底無視身旁的喧囂,表情藏在烏黑的柔順長髮底下看不清,聽到關鍵字立刻聞聲抬頭正視眼前的少年——當年那個笑起來能看到缺牙的孩子,如今牙長齊了,輪廓也長開變得成熟幾分,但標誌性的燦爛笑容依舊不變。
「太陽?班因・薩利枯?」細看發現女孩長相標緻,一雙大眼靈動,膚色也比大部分人白皙些。
「呃,對?我們認識?」突然被叫全名讓班因的有點頓住,還真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漂亮的女生,不敢說全校但至少有大半部分的人他都知道。
「我是米利,你還記得嗎?」對方馬上說出一個熟悉的名字。
幾個關鍵字在班因的腦中浮現:幼稚園、麻雀、榕樹下,回憶中的臉龐逐漸對焦跟面前的女孩重疊。
因為氣質實在跟印象中相差太多,當年的米利在班因心中可是領頭羊個性、還是會跟老師頂嘴的勇士,現在被時間洗練收起氣焰,變成安靜的文學少女。
幾年不見的時光讓年幼的孩子們已經長大成為高中生。
「妳……」想起來後他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猛然被同夥打斷:「有人在偷把妹啦!」音量大到班因想立刻轉頭掐死這群豬隊友。
「你們這些人在前段班前面吵什麼吵?!」戴著眼鏡有些年紀的女老師從教室探出來訓斥過於高調的少年們,幾個人連忙拔腿開溜,班因將收拾好的書本遞給米利說道:「我放學後會待在美術教室,妳有空可以來找我們!」說完也一溜煙跑了。
米利站在原地抱著書看往班因跑掉的方向,似乎見到老朋友讓她本來有些清冷的面容掛上淡淡地笑意,轉身走進前段班的教室。
鐘聲再度響起,幾堂課程的時光匆匆溜去,很快來到放學時刻。
「阿火,我遇到米利了!」放學後,班因興奮跑去美術教室,有個人獨自坐在畫架前剛好擠完顏料,正開始繼續未完成的作品。
「誰?」那人一副不記得也不在乎,沒有停下在畫布揮毫的動作。恐水少年身旁的飛蛾群依舊,長年面無表情的習慣為那張輪廓深邃的面孔帶出幾分生人勿近的高冷。
「就是幼稚園跟我們同班的那個女生!」風風火火而來的人接著說。
「忘了。」被提示的人大概是提供範圍太廣,無動於衷的用畫筆沾了沾顏料。
「就是當時我們在教室外面罰站,跟你一起罵我很笨的那個米利!」班因乾脆摔破罐子。
「想起來了,她說得對。」眉頭微抬、擁有異色瞳的眼睛不明顯得張大,以那張撲克臉而言已經算得上恍然大悟,更多只是刻意為之——因為札拉特打從一開始就沒忘記。
「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弟總覺得被耍了。
「後來我們一上小學她就搬家了,的確很久沒見。」話題被札拉特自然的帶回米利,班因隨便拉了張椅子到旁邊觀看他作畫,一隻皇蛾的身影在畫布上成形,但色調並不是常見的鮮豔,札拉特用了對比色堆疊出畫面。
「你覺得她還記得我們一起給小鳥挖墳墓嗎?」班因問。
「不知道。」他說。
「她現在好像讀前段班,每次經過他們班都下課了還在上課,有夠拼命。」
無法想像視線不能離開習題是什麼感覺,班因承認自己對讀書沒這麼拿手,這件事對他而言不是唯一,而且家人也任他自己去探索更多領域,當初能在考高中拿到不錯的成績都要多虧老哥的幫忙,他們才能報考一樣的學校。
反觀札拉特倒是挺能應付這些教科書,雖然不及前段班,但程度已經相當不錯,同時在過程中挖掘出美術的興趣,每當放學後都會跟學校借用美術教室來作畫,隨著長期使用已經累積不少幅作品在這,如果沒意外會考慮藝術相關大學。
「太陽?」
試探的叫喚從門口打斷他們的對話,兩人轉頭瞧見一名少女躊躇要不要進來,本想說班因提到的「我們」如果是同早上那群人她不會考慮入內,不過看到只有那對兄弟而已,著實讓米利鬆一口氣。
「米利!我們剛剛才聊到妳。」班因漾起笑容歡迎對方的到來。
「如果是說麻雀的事我還記得喔。」米利跟著笑出聲走近,隨手拿了張椅子入座,顯然剛剛有聽見兩人的對話。
「可惜沒能跟你們一起上小學,當時我爸媽為了讓我贏在起跑點,把我送去大都市的貴族學校,我一直到高中才回來這裡。」少女平靜回憶過往,幫兄弟倆補上他們這些年沒見面的空白。
「難怪妳現在可以讀到前段班,果然還是很聰明。」班因的雙眼真誠,讚美依舊不吝於給予,讓米利彷彿看到當年那個缺牙男孩,「但為什麼回來了?」他接著問。
「因為我爸媽離婚了。」米利用天氣真好的語氣吐露自己的家庭遽變,班因靜靜聽下去,札拉特的手上動作則繼續。
「他們對我的教育出現分歧,大概在我小學快國中的時候就開始吵,最後是我爸拿到撫養權,而我跟他說想轉回這裡讀高中並且一個人住,交換條件是成績不能掉下來。」
在兄弟倆看不到的過往,米利漸漸開始習慣忽視耳邊的喧鬧,不管是同學的嬉笑、父親的叫罵、母親的哭聲、破碎的玻璃聲……等。她得拿枕頭用力蓋住雙耳才能抑制顫抖,至少自己找個地方待著就不用再伴隨罵聲入眠。
她沒說的是,小時候跟薩利枯兄弟短暫相處的那段時光反而成為自己這些年最快樂的回憶,也成為走到現在的小小動力,縱使她跟札拉特的開頭並不愉快,還好他們之間有班因在。
當所有人都轉身離去,反而只有他們主動留下來靜靜陪她罰站,雖然米利猜想札拉特當時應該更多是被班因陷害。
本來只是抱持著賭一把的心態回到這,當那個太陽般的男孩撞到自己身上時,她一度差點重新相信所謂的命運存在。
「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它就只是發生了。」而米利在這所學校也沒什麼能說這事的朋友,大部分都只是表面往來的交情罷了。
優秀、乖巧、聰明、好女孩,向來是師長給予米利的評價,長到這年紀的她心底開始為此嗤之以鼻。
她不知道是什麼變了,也許只是孩子的夢醒了、碎了。
女孩閉上雙眼,眼淚隨著動作掉落,悄悄希望有人來告訴她這一切只是場噩夢。
感受到一隻溫暖的手貼上她微涼的臉,睜開眼睛看見班因眼眶泛紅,伸出手抹去那些淚。
「對不起,我沒有面紙。」他試圖笑給女孩看但止不住跟著流淚,哭笑不得。
「沒關係啦,笨蛋。」米利睜開雙眼愣住,頓時破涕而笑,但眼淚因此掉得更多。
札拉特背對哭成一團的兩人,作畫的動作停止,那幅畫已經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