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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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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

 

  老家房間牆壁上的時鐘秒針在奔跑,飛蛾的密度隨之遽增。

 

  「今天的數量是不是比往常多一點啊?」他的弟弟問道。

 

  滴答、滴答。

 

  水聲在耳邊繚繞,指甲被牙齒連皮一同撕下,扯動出傷口。

 

  他打開水龍頭想把手指流出的鮮血洗掉,然後……然҉̝̦҇͛̒̑͐͜後҈͈̭̘͙͓̔̽͜͡怎麼了҉̸̧̜̤͚͉͉͗͛̍͆͢͡͠?

 

  「阿火。」

  滴答、滴答,屋外是落雨敲擊屋簷的聲響,早課的說書聲停下,阿贊的叫喚打斷札拉特的思緒——他又咬指甲了,這陣子特別頻繁,也許是因為雨水、又或是那場意外,雙重打擊讓本來平定的焦慮一觸即發。

 

  班因的修行因重傷被迫終止,並且送往最近的大醫院靜養,而札拉特這邊則照舊,祖母回頭說過別太擔心交給她處理,該做的事還是得完成,但怎麼可能不掛心?難道這該死的修行強過躺在醫院的家人嗎?

 

  阿贊看出他的坐立難安,開口提醒道:「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那些東西正躲在暗處看著,等待出手的時機。」同時意有所指的看向外頭的雨天。

 

  相似的事件不會停止,永遠有下一次。它們像滴進水源中的毒,暈染、擴散,融於其中引誘人們喝下。

 

  手臂因為拳頭握緊的力度隱約浮出青筋,恐水人特有的異色曈平靜無波似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又像一座剛清醒不久的死火山,等待噴發的熔岩叫囂著要將一切破壞殆盡。

 

  「你的憤怒源自本能的恐懼,要清楚自己為何害怕?為何出拳?運用得當,它們將化作你的動力。」阿贊接著說。

 

  札拉特雙手合十禮拜,神情似是醍醐灌頂。

 

  在他終於完成短期出家,班因已經出院回家,本人完全不像是前幾個月滾下山重傷過,根本活蹦亂跳的一尾活龍,札拉特看得心情複雜到不知做何反應。

 

  「嗨,好久不見你是不是變瘦啦……喔靠超硬!」兄弟倆待在房間,依舊是熟悉的裝潢、睡了好幾年的上下舖,班因拍拍剛到家不久的哥哥,發現對方不是瘦,身上覆蓋的是被鍛練過後的精實肌肉,不說都還以為是服完兵役。

 

  兩人先前去的那間山村廟宇給予的訓練跟一般寺廟有些出入,念經、化緣、做早課晚課,除此之外還有體力活訓練,說是修心也要修身,兩者兼具才能達到平衡;正因為如此班因才經常逃課,他都要以為祖母把他們丟進少林寺了,差別在於他們練的是泰拳不是少林功夫,不管怎麼樣,看札拉特練出這身體格更奠定班因對那地方是少林寺的印象。

 

  「嗨你死人骨頭。」被拍打的人沒給他的招呼好臉色。

 

  「唉呦,好傷心喔,你可愛的弟弟大病初癒欸。」班因被罵的假意難過貌。

 

  「醫生怎麼說?」札拉特顯然不吃這套,無視到底。

 

  「太多學術用詞記不住,反正恢復的不錯但左手要好好復健,不然會留後遺症。」

 

  那些多處挫傷還外傷的部分聽上去都沒比他的中指嚴重,雖然在阿力家人以及各方村民的傾心相助下有找回遺失的上半截,可是超過搶救時限早已接不回去,班因要面對接下來左手比國際通用髒話手勢,看起來比一般人短的現實。

 

  「那次意外大概也把你腦子摔殘了。」他哥一副不以為意。

  「怎麼我們一見面你火藥味重成這樣?在山上挖到硫磺嗎?還是你終於不愧對多年的阿火之名成為真正的硬漢了?」說一句被回嘴彷彿十句那麼多,班因開始注意到札拉特從進門就不太高興,順勢反手拍拍變精壯的手臂肌肉。

 

  「你自己最清楚為什麼。」札拉特終於打掉他弟那隻不安分的手……嗯,是右手。

 

  「別氣啦,我準備了見面禮給你。」班因自知理虧,從床底掏出一個木盒,外觀樸素沒什麼特別,拿在手上有些重量,打開一瞧是個如同貓掌形狀的金屬物——一只手指虎靜靜地躺在裡面,表面還特地打磨成霧面材質。

 

  「我透過阿嬤那邊的關係託人製作的,裡面含有戴環者的骨粉,可以當護身符帶著,危險時還能防身,不錯吧!但別太常拿出來,這玩意兒在我們國家還是違法的。」

 

  看向班因的左手,他一瞬間意識到這副手指虎的材質來源,正要開口說些什麼——

 

  「阿火,收下它,拜託。」

 

  過於誠懇地求情使到嘴的話頓時消散無蹤,那雙異色曈不得不正視眼前的人,看了十幾年的面孔此刻變得難得嚴肅,餘光瞄到那支失去中指一半指節的左手微微發抖。

 

  不知道是後遺症,還是那隻手的主人正用盡全力讓一切看起來相安無事。

 

  留意到他的視線,班因用右手壓住左手,把剛才說過的又強調一次:「我會好好做復健。」

 

  札拉特偶爾會忘記班因也有除了樂觀以外的情緒,論這方面他弟是個優秀的喜劇演員。

 

  實話說他對當年在屋頂發生的所有記憶模糊,清醒時他們倆已經渾身掛彩,主要是班因更嚴重些,過程全是聽對方轉述(雖然不排除加油添醋的可能),只有他弟一人親身面對那些——他們當時才十歲不到。

 

  怎麼就給這麼忘了?忘了有個孩子可能還留在那個屋頂上沒被帶下來。

 

  領悟到手上這份重量背後的緣由,札拉特言語明顯軟化:「……你也不准再把自己搞到重傷,保護他人之前先給我學會自保。」

 

  知道對方比較氣消,班因笑著舉雙手作投降姿態說:「我盡量。」算是承諾不再魯莽行事。

 

  對他們而言,這份禮物是意想不到的太陽雨,適時澆熄荒山草木引發的野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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