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魔共處》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結果出爐。警方現場查證跟驗屍後,札拉特被確定是受害者,作為凶器的美工刀並沒有他的指紋,從傷口切割方向評斷是米利本人動手的,全案以死者精神狀況出問題導致自殺作為結束。
即便如此,薩利枯一家不被允許參加米利的喪禮,死者家屬無法接受女兒的屍體慘況只是輕生造成。
「是你殺了我女兒!她不可能自殺!殺人兇手!」米利的父親咆哮而來,不禁讓札拉特瞭然那個女孩一直都在承受些什麼。
如果這樣能讓他們內心有個抒發,那麼他會安靜地轉身離去。
「跟那個女生一起被發現的是誰?」
「太陽他老哥,好像叫阿火,常常一個人在美術教室,整個人都不說話,大概只有太陽會理他吧。」
「該不會壓抑太久想襲擊人家?我記得女生長得滿漂亮的。」
「搞不好是女方先勾引的,那種乖乖女有時候私下也玩很大……嗚呃?!」
一個身影衝過來將方才說話的人揍倒在地,尖叫聲跟毆打聲響交織,老師聽見騷動趕過來,班因此時正流著鼻血,拳頭關節同樣沾血和同儕扭打在一塊。
「這裡發生什麼事?!」
「老師,是太陽先衝過來動手的!」
事件過後札拉特向學校請假一段時間休養,班因照常去上課,很明顯這事打擊到他的精神,不如以往充滿活力,有時還會帶傷回家,主要是拳頭的部分傷最重,老師打電話過來的頻率變多。
讓他們的家長開始著手給兩人辦理休學,避一陣子風頭。
回到臥房裡,班因身上的傷很顯然是因為那些謠言跟人起衝突,更甚至有人造謠成強姦未遂,還說札拉特受的傷是出於死者自衛,進而才會自殺反抗。
「學校現在一堆人把你傳成殺人犯。」
曾經交好的那些朋友不再往來,反正去上學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班因剛好不喜歡唸書,想著不去也罷。
札拉特在不久前肩膀上的傷口終於拆線,替自己換藥還順手給他弟上藥包扎。
「反正我不受歡迎已經不是第一天的事了。」語氣像在說他人之事。
「幹(เหี้ย)!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高冷形象吸引多少人在觀望!之前還在畫架上發現給你的情書、轉交給你,結果我再看到它居然已經在垃圾桶裡!」班因激動得雙手並用指向不遠處的垃圾桶,整個人快被他哥氣到貧血發作。
「我沒興趣,不管怎麼樣,這種事別輕易給人希望。」那封情書被他刻意無視,但班因多管閒事拿回來的。
嘖!同時札拉特咋舌反手賞對方一掌示意不要亂動,順便發洩被這傢伙濫情牽連的怨氣,引來當事人吃痛的怪叫,經過一番折騰終於幫他弟包紮好。
「明明救了人不說,還活該被人唾棄?我都要覺得你才是白痴。」班因一副恨鐵不成鋼。
「跟他們說米利是被附身才會自殺,有誰信?她的家人接受這種說法嗎?一般人只相信『看得到』的事物。」
用力覆上蓋子,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札拉特收拾好急救箱裡的東西準備起身走出房間。
「你就是救了她、你救了米利!」
班因嘴上吵不過轉而抓著他哥的肩膀大吼,顧慮到有傷還只抓單邊,甚至連米利的本名都搬出來,一再重複著同樣的話語,好像深怕他聽不見似的。
札拉特甩開對方的手走出房門將門扇關上,班因的聲音被阻隔在後。
走下樓梯來到客廳將急救箱物歸原位,祖母的叫喚從後門傳來:「阿火,過來幫我分類藥材!」
他穿過後門來到後院,祖母對著一籃子的草葉蟲骸俐落地挑選,少年走近拉了一旁的小凳子開始動作,因為經常幫忙的緣故,手上的速度比從前快速許多,也更能分辨藥草與蟲子的種類。
這花瓣要分開,因為這部分有毒。
這草可以泡茶,有助提神。
這葉子曬乾後可以包起來防蚊蟲。
這蟲的脫殼能夠和另一種草磨合,按比調製成中藥防寒。
這蜈蚣的體液和另一種蛇膽能夠配成劇毒。
——所有一切,都是身旁的年長女性傳授給他,包含驅魔的知識。
「自有記載以來,薩利枯一族的人被叫過任何稱呼,禍水、妖巫、邪術士、瘟神、掃把星、詛咒,現在多了個殺人犯,記得翻字典查查,還有什麼負面名詞是我們沒蒐集到的?跟阿嬤講,以後看有沒有可能寫進族譜光宗耀祖。」
說完自己大笑出聲,聽說是薩利枯大家長的老婦開起自家玩笑毫無任何顧忌,札拉特頭一次浮現想起身走人的心情。
「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看得更深、懂得更廣,卻又從不輕易外揚,我們不只驅魔,也與魔共處。」大概察覺孫兒的無言,她笑夠了繼續說,手上的動作依舊。
不成文的守密條約讓他們無法向一般人透露太多,那是驅魔者之間的共識,縱使那些行為都是出於「保護」,但卻不見得盡善盡美,獲得理解。
「阿火,你救了那個女孩,無關她是生是死。」
虛弱的餘燼已經在大雨中放棄掙扎,卻還是有雙手替它撐起傘,不斷渡氧過來,只為了讓那道微小的光持續燃燒。
「……可是她哭了。」那雙異色瞳寫滿動搖。
「死亡不一定是毀滅,換個角度看,也能成為救贖,就像這些藥材,它們可以是致命毒藥,也可以是救命解藥,單看你怎麼想。」
有時不是不幫,還得看他們想不想得救。
微風吹拂而來,枝葉摩擦引起沙沙聲,牽引他回到當年那個曝曬藥草的午後時光,祖母的話語穿越時空在此刻真正打進札拉特的心頭,是那麼的沉、那麼的疼,痛到甚至嘶吼的氣力都被剝奪。
這次不是任何外來流水模糊恐水少年的視線,他上前緊抱祖母,儂格拉感受到肩膀被淚水沾濕的觸感,輕拍孫兒背部的手始終沒有停下。
「阿火,要記得,在外力之前,我們都只是血肉之軀。」
因為他討厭水,所以不敢哭,但身邊的人讓他明白——眼淚即是血,而血濃於水。